“硬功夫”拿捏“意料之外”

在重慶建筑技師學院的世界技能大賽抹灰與隔墻系統實訓基地，記者看到了熊首鈺。他戴著隔音耳機，仍在堅持練習。在他身邊的工具箱內，擺放著大大小小上百種零件。

拆了裝，裝了再拆，就是對這種“枯燥”的不厭其煩，才讓他站上了世界技能大賽的領獎臺。

第47屆世界技能大賽抹灰與隔墻系統項目共4天賽程、6個模塊、18.5小時比賽。持續高強度的操作下，卻要求選手做到接近0毫米誤差。每個數字都是對體力與意志的雙重考驗、對效率與精準的雙重磨礪、對匠技與匠作的極致追求。

“比賽期間用的材料板有七八十斤重，比國內四五十斤的材料板重了很多。但要求我們把‘V’字槽的連接線切割得像紙一樣薄。”熊首鈺回憶起比賽現場遇到的棘手變化，至今歷歷在目。他說，這意味著，此前通過五年來夜以繼日的練習才鍛煉出的“手感”，可能不再準確。

但即便如此，熊首鈺也沒有慌亂。憑著“點滴之功”，他仔細操作，精準地完成了切削，厚度近12毫米的木板，被他幾刀切至不到1毫米，能像紙一樣折疊起來。

但“意料之外”并沒有結束。當世賽進入倒計時，熊首鈺帶著具有川渝特色的熊貓創意，信心滿滿地亮相創意版塊項目。原本每個動作都練習多次形成肌肉記憶，卻因為硅膠模具長時間未使用，讓熊貓的耳朵塌下去粘住了，導致石膏沒有灌滿耳朵。

看著少了一半的熊貓耳朵，熊首鈺依然很鎮定。“在學校訓練的時候，教練經常教導我們心態上要做到‘以不變應萬變’，方法上則要懂得‘以變應萬變’。”面對突發情況，熊首鈺迅速調整狀態采取補救措施，抓緊時間又單獨翻出一只熊貓耳朵，一比一粘貼上去，最終呈現令人驚艷的熊貓作品。

在比賽的最后關頭，能夠順利邁過“第100步”，全靠前面“99步”的積累。

備賽的5年里，他為了拉好一根線條，練習到凌晨2點鐘；為了砌出平整到完美的墻體，練到右手比左手更粗壯；為了熟悉比賽規則，用滿滿4頁紙記錄世賽注意事項，對大賽要求的近150種設施、20種材料諳熟于心；為了備戰世賽，他除了吃飯睡覺，每天沉浸于圖紙分析、輕鋼龍骨搭建結構、抹灰涂飾……

訓練時，熊首鈺所練習的題量比世賽重、時間卡得比世賽緊，每次必須預留出30分鐘做最后的檢查，而正是這最后的30分鐘發揮了扭轉全局的作用。他做到了不留遺憾。

對于這一路艱辛，熊首鈺卻說：“只有‘硬功夫’才能拿捏賽場上所有的突發情況。成千上萬遍的重復打磨，只是成為‘匠人’的第一步。”

“犟娃兒”走上“技能之路”

今年22歲的熊首鈺出生于重慶市南川區的一個小鄉鎮。小時候，他一直是大人眼中的“乖孩子”。但是進入初三之后，“叛逆期”里的熊首鈺開始在教室里如坐針氈，好不容易挨到了高一，他做了一個決定：放棄學業，外出打工。

當時，所有人都說：“熊首鈺，你太犟了。”

然而，這次的“犟”卻給了他扎實地上了一課。

因為沒有一技之長，他只能從事體力勞動，發傳單、餐廳打雜到工地小工，每一份工作都讓他身心俱疲。

去做外賣餐飲店打工時，因為沒有錢租房，熊首鈺就睡網吧。一天要干12個小時，一天90塊錢。“當時在那里干了3天，就沒有干了，因為感覺特別難煎熬。發傳單就是一天不停地走，可能一天都要走好幾萬步。”他回憶，去工地，可能是干的工作之中最累的。每天搬水泥，當小工。只去了兩天，皮膚就已經黝黑了，有的已經曬掉了。熊首鈺說：“其實，那時候更多的是想證明，自己不讀書也可以成功。然后，我明白了，沒有技術是找不到好的工作，純純地感覺自己就像一部機器一樣。”

在經歷四五個月的打工之后，熊首鈺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：要想找到一份好工作，必須要有一技之長。

因為有著在建筑工地打工的經歷，2019年，熊首鈺的父母把他送到了重慶建筑技師學院，學習建筑施工專業。機緣巧合的是，學校恰好是抹灰與隔墻系統項目的國家集訓基地。在一次技能展示活動中，熊首鈺找到了自己的熱愛。

但父母卻認為，建筑施工專業更適合未來找工作，不同意他加入集訓基地。這次，熊首鈺又“犟”了。他說：“我覺得師兄們做出來作品特別好看，這個就是我想學的技術。”這次，他的父母仍選擇讓他“放手一搏”。

但真正開始學習，熊首鈺才發現這個項目其實很難，對體能的考驗特別大。他坦言，一開始就學抹灰，他就是抹不平，整個墻面特別難看。那段時間，他甚至懷疑自己不適合搞這項技術。

但每次他想放棄時，就會記起打工的日子，又硬著頭皮回來繼續練。熊首鈺認為，抹灰就是熟能生巧的，更多的是手感。“我‘犟’啊，就一直練習這項手藝，手腕也特別疼。不知道一天練多久，我記得最兇的一次，練到凌晨2點。”熊首鈺說，但所有的苦都要比打工時好很多，畢竟一個看得見目標，一個找不到未來。

“準冠軍”還有“新愿景”

熊首鈺告訴記者，獲得世界技能大賽的金牌，并不是他一個人的榮譽。“這一路上，有太多幫我的人。”

今年26歲的王傳才就是其中一個，他是高級技師，也是王傳才建工工匠工作室負責人，熊首鈺的技術教練兼班主任。在采訪時，他告訴記者，“完全展示出咱們中國在這個項目的頂端技術”是熊首鈺堅持五年磨劍的動力源泉，更是技能報國的初心使然。

為了這個“初心”，王傳才拉了熊首鈺不少次。因選拔賽結果的不理想，熊首鈺兩次想放棄，但都被年齡相近的王傳才約出去“吃飯”。

“我就在他的教室堵人，寢室堵人，反正就要‘捉’到他，把他勸回來。”王傳才打趣，我們重慶崽兒，天大的困難，吃一頓飯就解決了，沒有什么過不去。他笑道：“這些年，我和他一起吃過的飯里都是兄弟情。”

記得2020年，熊首鈺迎來了職業生涯中的第一次重大挑戰——參加第一屆全國職業技能大賽重慶市選拔賽。雖然賽前他做了充分的準備，但最終還是以第四名的成績遺憾落選。這次失敗讓他深感沮喪。

強烈的“打擊”讓熊首鈺萌生退意。“我覺得自己當時已經很努力了，但成績卻不理想，所以打擊挺大。”熊首鈺說，好在放棄訓練后，王傳才去教室“堵”了他幾次。

拉著不情不愿的熊首鈺走進食堂，王傳才一邊給他夾菜，一邊說：“熊首鈺，如果你覺得付出和收獲不對等，那就是付出得還不夠多。”

在接下來的日子里，熊首鈺幾乎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訓練中。無論是嚴寒還是酷暑，他都堅持每天至少9小時的高強度訓練。他虛心向教練請教，與同學們交流心得，不斷尋找自己的不足并加以改進。

終于，在2023年第二屆全國職業技能大賽中，他以出色的表現獲得了抹灰與隔墻系統項目的金牌，并成功入選國家集訓隊。

學技能，只有付出得足夠多，才能看到收獲。這句話，至今都牢記在熊首鈺心里。

張守生是專家組組長，在熊首鈺眼里也十分嚴格。尤其在5個國家的基地之間走訓時，在張守生的帶領和陪伴下，5個國家基地通力配合，從訓練環境、耗材、工具、賽題等方面，為熊首鈺等備賽選手全方面建立了一個面模擬訓練與測試機制。對此，熊首鈺很感激，他說：“這讓我能對世界技能大賽的比賽有一個提前的了解與感知。”

采訪中，熊首鈺想感謝的人還有很多。但當記者問起，獲獎后，他最想得到誰的肯定時，這位重慶小伙遲疑了許久，說出了兩個字：“我爸”。

“之前我父母并不同意我干這行，想讓我讀本來報名的專業，他們以為我又‘犟’錯了，但當我拿回金牌后，我爸打來電話說‘這個成績是你自己努力得來的，你的辛苦終于有了回報，接下來，還要把未來的路走好。’”熊首鈺笑道：“還有什么比讓父親肯定，更高興的事呢？”

說起將來，熊首鈺也已然有了規劃，就像他對父親說的那樣：“爸，我已經是一名職業教育的老師了，我也會培養出更多青年人，為國爭光。”

華龍網記者 姜念月/文 受訪人 羅杰 曾靜 印山紅 曾意潔/圖、視頻 林楠/主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