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憐天下父母心。正是因為我們長大了，父親母親長小了，我們才真正懂得了自己曾經是怎樣的小，將來又會是怎樣的小。過去，是父母哄著我們一天一天地長大；現在，當然，是該我們哄著他們一分一秒地長大了。

——朱高建

《老母親的POSE》

周末，女兒陪母親做頭發后逛解放碑。老人家驚喜得很。說又修了好多高樓喲，都變了，認不到了。其實，樓還是那些樓，還是那樣高，只是她記不得了。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，她已經開始記不得好些的人和好些的事了。奇怪的是，有時候她連簡單的1加6等于幾都不知道，而復雜的國際事件卻記得清清楚楚。有一次老人家生病住院，醫生問她還記得什么事，她說只想得起馬歇爾條約和(菲律賓總統)杜特爾特，其他都不曉得了。一天一天地，老人家越來越像個孩子。有時候，哭得像個孩子，笑得也像個孩子。

現在，老人家已是滿頭銀發。一般只有在過年等重要節點，她才會隆重地去解放碑小譚師傅那里做下頭發。從理發店出來，人頓時特別精神。一頭白發驕傲閃亮，不同凡響，每一根頭發都張揚著歲月的光芒，真是太有范、太有型、太有氣質了。所以，女兒決定陪她在解放碑"走走貓步”，驚艷一下解放碑的夜色，撩一撩重慶的絕色。

年前的解放碑，絢麗繽紛，一派節日的歡樂吉祥。和女兒挽著手，老人家看著滿街精致的燈飾，驚奇不已，好像是第一次看見這些東西。每一處景觀前，她都贊不絕口，舍不得走開。每次出來游玩前，她都說不要照相，那是她在擔心自己的形象不佳，照出來不好看。但一看到外面的大好風光，便不由自主地就忘言了。這次也不例外。對此，女兒很有經驗，先都順著答應老人家。她知道，到時候呀，美景宜人，老人家一定忍不住，就會主動擺出各種POSE了。

其實，老人家是天生的模特，照出來特別優雅，一身的書卷氣。現在出門和照相，老人家離不開四件寶：帽子、圍巾、墨鏡、小棉襖。帽子、圍巾、墨鏡一上身，老人家便分外的洋氣神氣。小棉襖自然就是她的四個漂亮女兒了。她們相當于她出行時的助理和拐杖吧。

不管是她們一起還是某一個女兒陪老人家出行，都是一道靚麗的風景。她常說，照得好不好，就看你穩不穩得起。這話一聽，你就明白老人家對照相是很自信，很有心得的。有的時候，我這個攝影師都穩不起了，她還穩得起，照完了，一個姿勢還擺在那里，紋絲不動。此刻，蒙娜麗莎式的笑容在臉上也穩得起，比畫里的花兒還安靜。

老人家經典的POSE不少。比如，一是“指點江山”式。就是手指某物，做講解狀。過去她是中學歷史老師，大概講課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吧。二是“么么噠”式。就是對著一朵花，做親吻狀，一副無限陶醉的小女生模樣。三是“萌萌噠”式。就是雙手托腮，像花兒一樣似的嫣然開放。而“剪刀手”之類更是不在話下，張手就來。

當然，她最喜歡的還是和小棉襖手挽手緊緊依靠的POSE了。這個時候，小棉襖的貼心，老人家的舒心，便構成了一幅暖心的畫面，融化了時間。其實，這個時候，我在鏡頭里，還看到了一幅老母如子的畫面：母女相擁，老母親更像孩子一樣依偎著女兒。

天若有情天亦老。可是，時間老了，母親、父親卻變小了。是啊，有一種輪回呀，是我們長大了，父親母親就長小了。小得他們在我們的面前越來越像個孩子一樣，像孩子一樣流淚，一樣興奮，一樣"莫名其妙"，一樣會使些小性子，一樣盼著你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到處走走，也一樣盼著上班的女兒每天能早點回家，就像我們小的時候每天都眼巴巴地盼著母親能早點回家一樣。過去，女兒如果加班回家晚了，她會很欣慰很理解，認為你有事業心，是在忙工作。現在呢?如果你沒有在她覺得該回家的時候回家，就會念叨：怎么回事呢?她做啥子去了嘛，還不回家！有時，女兒出門時，老人家還會跟到門口叮嚀道：你要給領導說喲，媽媽身體不好，要讓你早點回家……

可憐天下父母心。正是因為我們長大了，父親母親長小了，我們才真正懂得了自己曾經是怎樣的小，將來又會是怎樣的小。過去，是父母哄著我們一天一天地長大；現在，當然，是該我們哄著他們一分一秒地長大了。